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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主铁虫】红之轨迹 06 / Trails Of The Red 06

彼得把餐具送回厨房之后,就一个人在屋子里研究航海图。

以前叔叔经常夸他聪明,虽然年纪小,但学什么都特别快。航海图实在是个博大精深的东西,彼得从里面的各种数据和测绘手段看得出,船长确实是个了不得的人。

彼得并不知道船长到底是什么身份,光从这一张图纸上,他仅仅能猜测出,船长一定专业而系统的学过各种航海知识,而且恐怕是这一行里的佼佼者。

 

所以,船长应该是个很有名的人吧?

彼得大概知道海军那几个知名人士,却没有一个能够对应上船长的。

而且,这件事似乎和他没什么关系。彼得不打算多管闲事,明哲保身才是正道,尤其在海盗船上。

 

航海图上的有些东西他依然看不懂,他拿着图去找了厨师长贾维斯。

 

“你找我?我可看不懂这个啊。”贾维斯说,“对了,你等下再走,你们的晚餐快好了,鱼在炉子里,还有几分钟。”

彼得有些意外:“船长说明天要考我,我以为……这是侍从必须学的呢。”

贾维斯笑了:“所以说,你是个好命的侍从啊。”

彼得并不确定他的意思,只是腼腆的笑笑。

贾维斯说:“你的朋友也很好命。”

 

彼得抬眼望去,内德正坐在厨房的桌边,不停地吃着东西。

彼得笑出了声,走过去看他在吃什么。

内德嘴里塞得满满的,抬起脑袋看着他。

彼得看到他正在吃意面,嘴巴外还漏出了一条小尾巴。

 

“彼得,你来啦?”内德含混不清的说。

“嗯,你慢慢吃。我没什么事。”

“那个,我跟你说,贾维斯厨师长的手艺真是、真是不得了……”内德好不容易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,说,“我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意面!”

 

彼得微笑着看向贾维斯,而贾维斯也正微笑着。

彼得正想说话的时候,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。

 

贾维斯微微抬了抬眉毛,似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,但他什么都没说。

彼得似乎听到了谁的惨叫和哭喊,他的心被揪了起来。

 

“出什么事了?”他问。

贾维斯看了看他,说:“在这个船上,好奇不是一件好事。如果你真的想知道,就自己去看看吧。——记住,在大海之上,一艘船的船长有着绝对权威,你不会想要冒犯他的。”

彼得记住了,感激的点点头,然后转身跑了出去。

 

“哎!等等我啊彼得!我跟你一起去!”内德抹抹嘴追了过去,然后又连忙刹车,问贾维斯,“厨师长,我能出去一下吗?”

贾维斯点点头。

他看着彼得和内德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里。他有些担心这两个孩子,等下会遭遇什么。

但,或许在一开始就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,反而是件好事吧。

 

当彼得和内德先后跑上甲板的时候,外面的天都已经半黑了。

乌云黑压压的聚在天空上,使得眼前的景象更为可怕阴沉。

 

船长他们都站在甲板上,船沿上搭了一块木板,一直延伸到船外。

神学院的人排着队站在木板不远处,孩子们哭喊着,神父们跪在地上祈祷着。

洛基带着水手们把他们全部拉起来,试图让他们一个个站上木板。

 

处决?

彼得想起以前听说过的故事。

海盗们处决人质和犯人的手法,就是让他们跳入大海。

 

可是再仔细一看,不,不是……

彼得看到,有一条绳子,通过船底从右舷拉到左舷,

 

——船底拖曳?!

这难道,就是传说中的,大海上最残酷的惩罚?

将受惩罚者固定在船底的绳上,一路行驶,直到他们死亡。大多数的木制船底满是剃刀般锋利的毛刺与碎片,而更令人恐惧的是,船底经常会随同龙骨生长出一种叫藤壶的生物。藤壶体表有着贝壳般坚硬的外壳,因为形状和坚固性,船员们都叫它们“马之牙”。因此,被施以船底拖曳惩罚的人,通常会遭受数天的极致痛苦才会死亡。

 

彼得被这样残酷的一幕吓到无措,手足冰凉,甚至根本发不出声。

而他身边的内德,也是完全一样的反应。

 

“托尼,这太疯狂了,即使对你而言!”一个反对的声音响起。

彼得木然的转过头去。

那是主舵手罗杰斯。

 

罗杰斯见船长不为所动,于是对大副说:“索尔,你也说句话啊,我们每个人都有投票权的,不是吗?”

索尔考虑了一下,对船长道:“要不然直接处决他们吧?”

洛基不乐意了,插嘴道:“我不同意!我支持船长的决定!拖曳!”

“你有投票权吗?”索尔瞪了他一眼,“把人看好了。”

洛基哼了一声,自言自语般的低低的说了一句,谁也没听见他说了什么。

 

“我可以弃权吗?”帆缆长巴恩斯说。

罗杰斯表示不可思议:“巴基,我以为至少你会站在我这边?!”

巴恩斯抬起眼睛:“可他们是玩小孩的变态啊!”

木工长班纳也随即表示了弃权。

 

一个彼得从未见过的人开了口:“我支持直接处决。”

那人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,皮肤黝黑,长相和口音都明显不是来自英国本土。倒像是传说中非洲那边的人。

罗杰斯对他说:“谢谢,特查拉!”

 

“你们都是圣母吗?!”一个金发美青年咋咋呼呼的喊着,“这种酷刑为什么会存在?!就是要用在这种人面兽心的畜生身上的!我支持船长!”

罗杰斯闻言急了:“奎尔,你别添乱了!”

 

“好了!”船长终于出声了,“既然投票结果已出,洛基,动手!”

彼得看着他们把校长首当其冲的拉了过去,情急慌忙之下,他逼不得已的开口,问:“等一下!刚才……不是二比三吗?!反对票更多啊!”

巴恩斯和班纳弃权,船长和奎尔支持拖曳,罗杰斯、索尔和特查拉反对。

他没算错啊。

 

洛基让手下继续干活。

他回过头,挑起眼角,嘴唇带着那么一丝笑意,回答了彼得的问题:“船长有三票。所以不是二比三,是四、比、三!”

 

彼得浑身脱力。

是啊,他怎么就没想到呢。

不然怎么叫船长呢,船长的特权,他怎么忘了呢。

 

那一刻,彼得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,他突然向船长冲了过去,大副索尔眼明手快的拦住了他。

彼得跪了下去:“船长,我求求您!……他们不是无辜的,我知道、我知道他们有罪……但是……但是……请给他们一个痛快吧!这样、这样真的不行啊……”

他向船长伸出手,他的手凉得像严寒里的冰块,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。

 

船长却连头都没回。

 

彼得眼睁睁的看着校长和另外两个神父被捆到船尾,听见他们发出绝望的哀嚎。而孩子们跪在甲板上哭得撕心裂肺。

 

彼得这才知道,自己是如此渺小。

他的能力,他的话语,他的祈求,就像这苍茫大海上的一粒微尘。

低到不能再低,小到几乎完全消失。

 

直到惩罚执行完成,船长才开了口:“奎尔,你觉得彼得刚才的话,怎么样?”

“他是圣母?还是受虐狂?身为受害者竟然给变态们求情!”

船长的声调一直非常平稳,听不出任何情绪:“据他自己所言,他并未遭受侵犯,也未曾参与其中。”

“那关他什么事啊?!”奎尔继续咋咋呼呼,“问问那些受害者啊!”

 

“对啊。你问吧。”船长同意了他的说法。

奎尔走到那群孩子跟前,说:“都别哭了!我们是在为你们报仇呢!我们是好人,好人,懂吗?”

孩子们的哭声渐渐变小了一些。

有的年纪稍长的孩子,擦了擦眼睛,抬起头来看着这个高大英俊的男子。

“虐待你们的坏人们,我们都已经惩罚他们了,听听,他们在哭呢!”奎尔说。

 

罗杰斯本来非常不满这样的结果,但到了此刻,他也想要知道答案。他也走了过去,在孩子们身边蹲下,道:“你们放心,我们不会伤害你们的。只想要你们回答几个问题,好吗?”

孩子们互相看了看,都点了点头。

 

然后奎尔和罗杰斯两人面面相觑,谁都不太愿意先开口问那个难堪的问题。

最后还是奎尔硬着头皮开了口:对了,我要问问,你们当中谁被他们……内个,搞过屁股,和那啥?”

罗杰斯赶紧纠正:“侵犯过,侵犯过。”

 

孩子们沉默了片刻,其中一个小声说:“我们……都被……”

其他孩子垂着头默认了这个答案。

 

奎尔爆了一声粗,然后踢了一脚栏杆。

罗杰斯的神色也非常难看,几乎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。

 

“所以说,你们自己说,你们希不希望他们被这样惩罚?啊?”奎尔问孩子们。

有两三个孩子们点了点头。

 

此刻,船长回过了头,看着跪在地上的彼得。

“你不是他们,你没有经历过,你就没有资格替他们决定。”

他说。

 

这话是说给彼得听的。

或许也是说给那三个投反对票的人听的。

 

“站起来!”船长命令道,“去我的房间。”

说完这句便离开了甲板。

 

彼得的双腿已经软了,内德赶紧过来扶起了他。

“哥们,我不知道你刚才做的是对的还是错的,”内德小声说,“但你真的很勇敢。我……我很佩服你。”

彼得看了内德一眼,动了动唇,却终于什么都没说。

 

彼得再次来到船长室,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。

他不知道自己刚才算不算冒犯了船长,如果是,那就会被处死。但如果船长要处死他,何必叫他去房间里呢?

所以,大概又是一顿痛打了。

彼得鼓足了勇气,抬手敲了敲门。

门却没锁。

 

彼得推门进去,小声的喊了一声:“船长。”

船长正在吃饭,喝着杯子里的酒。他微微抬了抬下巴,让彼得关门。

彼得关上门,乖巧的站立在门附近。

 

“吃饭。”船长说。

彼得这才注意到,桌上依旧是一模一样的两份食物。

他不确定自己今天是否就此逃过一劫,但他非常清楚,此刻顺从船长的意思坐下好好吃饭才是最明智的选择。

 

他在吃饭的时候,结结巴巴的试图解释。

船长却不想听。

 

饭后,彼得收拾好餐具正准备离开的时候,听到了船长的声音。

“回去好好看图,别忘了明天我要考核。”

“……是。不过,上面有些地方我看不懂。”

“去问特查拉。”

航海士特查拉,那个像是非洲来的人。

“是。我先告退了。”

 

船长看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门后。

他并不想听少年的解释,他知道少年是怎么想的。

他在全船人面前,说彼得不是被侵犯的受害者。他是故意的。

他知道没有哪个少年会愿意带着这样的标签活着,尤其在这混乱肮脏的海盗船上。

 

但若说少年不是受害者,倒也不是真的。

今天,内德在他的威逼利诱之下,说出了彼得在神学院的“壮举”。

 

刚进神学院的时候,十三岁的彼得听一个男孩哭诉,被某个神父侵犯了的事。彼得拉着男孩去校长室了。

之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。

第二天,彼得和那个男孩就被惩罚了,以“盗窃”的名义。

而惩罚内容,是在主教堂早课上,当着全校师生和神职人员的面,被处以十下藤条。

 

据说,他们俩身上套着宽大的黑色罩袍,里面却什么都没被允许穿。

当着所有人的面,他们跪在神坛前,被掀开了罩袍。那坚硬柔韧的藤条,在那毫无遮挡的幼小的身体上,狠狠抽了十下。

鞭鞭见血。

 

而心灵上的折辱,则远远比那十道伤更重上百倍、千倍。

那个可怜的男孩,在伤快好的时候,自己拿裤带,吊死在了通铺的宿舍里。

 

在得知男孩死讯之后,彼得整整一个星期,什么话都没说。

内德怕他一样想不开,随时随地的陪着他。

但彼得什么都没做。

 

船长想起昨晚彼得的话。

尊严,在生存面前,算个屁。

 

这句曾被他耻笑的话。

现在的他,却丝毫笑不出来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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