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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主铁虫】红之轨迹 04 / Trails Of The Red 04

“坐下,吃点东西。”船长说,同时把什么东西放入了怀里。

 

彼得有些意外,他抬起眼睛看了看船长,确定这不是又一场毒打前的好戏。

他觉得自己应该乖乖站着,听候吩咐。

但他实在太饿了,他真的很想吃,像发疯了一样的想吃。

 

昨天白天被劫掠上船之后,彼得只在牢笼里吃过一块发霉的面包。

其他孩子都哭着吃不下去,但他吃下去了。

熟悉海军的他知道,那倒不是海盗们在故意虐待俘虏。

但凡上过船的都懂,帆船一出海就几个月,船上的食物早就发霉了。不论海盗还是海军,吃发霉的食物就是最最平常的常态。

而经过昨晚那一顿毒打和半个晚上的悬吊,只吃过一块面包的彼得,体力已经到了极限。

 

他看着桌上的食物,有一条烤好的鱼,几个新鲜面包,一杯不知道什么的酒,甚至还有一个苹果。

这简直是海上航行中不敢想象的盛宴啊!

这……确定是要给他这个卑微的侍从吃的吗?

彼得咽着口水,抬头看向了船长。

 

“吃吧,就是你们船上拿来的。”

 

神学院的人从海上出发的第一天,就被这群海盗们给洗劫了,所以他们的食物还都是最新鲜的。

彼得得到了船长的确认,有些战战兢兢的坐了下去,拿起面包咬了几口。喉咙有些干,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酒,然后呛了起来。

 

这令船长笑了起来。

“罐子里有水。”

彼得一边咳一边拿起桌上的陶罐,往杯子里倒了点水,喝了下去。

 

面包在胃里被水浸泡了一下,总算稍微缓和了一下快饿死的感觉。

彼得拿起鱼,抬起睫毛看了看船长,而船长也正看着他。

 

彼得小心翼翼的把鱼放进嘴里咬了一口。

海鱼的骨头又大又少,肉质柔嫩,味道鲜美。平时并不爱吃鱼的彼得,竟然三两下的就把整条鱼解决了。

 

酒足饭饱的彼得,拿起苹果咬了一口。

他不知道自己的下一顿会是什么样的,也不知道下一次见到水果,会是哪年哪月,而自己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。而现在有的吃,自然要全部吃下肚。

 

“胃口还真好。”船长调侃道,语气里半点凶狠都没有,甚至带着点温柔。

 

彼得抬起眼睛笑了。

这一次,他是真的觉得开心。

 

船长一直坐在沙发里,静静的看着他。

这个小子,从一开始见面,就给人感觉聪明而圆滑。

被审问时会说谎来掩盖身份,被召见时逆来顺受,甚至主动卖身,还一直对身边被凌虐的小孩们视而不见。

说实在的,这样的小子,太令人愤怒和失望。昨晚,他简直恨不得把这小子活活打死在当场。

但再接触一下,他发现这小子倒也有着点叛逆的血性和骄傲的骨气。虽然,可能已被坎坷的生世和经历消磨得差不多了。

而现在看来,这小子本身,或许是个没有太多心机的娃。仅有的心眼,也都是为了活下去。给一点甜头就能开心,挨一顿打就会大哭。明明已经十七岁了,要是参军早就服役三年了,他却还像个单纯的小孩一样。

 

这个小子绝对需要被好好调教。

不过,说起调教,昨晚的伤……

 

“来人!”船长突然喊到。

 

彼得浑身剧烈一抖,手里的苹果也滚落到了地上。

船长错愕了一下,缓和了一下声音,道:“你怕什么?”

彼得坐在原处,脸色白得像纸,哆嗦着并没有回答。

 

怕你。

船长能想象到这个答案。

他叹了口气,对门外赶来的船员们吩咐:“叫斯特兰奇过来。”

 

然后他从沙发上起身,走过去,捡起那被咬过一口的苹果,放进彼得的手里。

彼得被船长这样纡尊降贵的行为吓到了,拿着苹果,不敢吃,也不敢不吃。

船长曲着手指敲了敲餐桌,问道:“昨晚那顿打罚,是你该受的。你觉得呢?”

彼得垂下了睫毛。

 

他知道昨晚的自己非常不堪。对着陌生男人脱衣服求欢,就像船长所说的,出卖屁股。对着船长撒谎,说父亲是珠宝商。还有,被船长揭发了神学院藏污纳垢的事。自己就是神学院的一部分,无论如何,那些肮脏龌龊的丑事,自然也跟他脱不了干系。

 

他内心确实产生了愧疚和懊悔,但他并不觉得船长能够理解他的境遇。

“是,都是我的错。”他小声回答,只要顺从就好了,“昨晚您教训得对,是我活该。”

 

船长再敲了敲桌面:“你嘴上虽然说是,虽然承认了你的错,但心里还是觉得我罚得太重了。你觉得你所做的一切,昨晚的事也好,神学院的事也好,你都不过是为了生存。你觉得我该体谅你,而我没有,一丝一毫都没有。”

 

彼得抬起眼睛,没有说话。

是的,他就是这样想的。

他没想到竟然会被这个外表看似粗犷暴烈的船长给看穿了。

 

“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解释,但别给我找借口。——放心,我暂时不会再打你。”

 

敲门声。

一个男人拿着医药箱走了进来,问船长:“心口又疼了?鸦片吃完了?”

船长抬了抬眉毛:“今天是他。”

那个男人看了看彼得,在他身边坐下来,放下了药箱。

 

船长对彼得说:“这是船医斯特兰奇,你的伤让他看看。”

彼得迟疑了一下,顺从的脱下了衬衫。

斯特兰奇大致的看了看:“背上的皮外伤没什么大碍,手腕让我看看。”

 

被吊了半夜的手腕,已经呈现出紫黑色了。

斯特兰奇往手上倒了点药酒,给他揉了揉,道:“这药拿去用三天,基本上就能好了。对了,到时候把药还我。上次让奎尔去采购的,结果给我买错了,我就剩这一瓶了。”

船长大人一听就来气:“这个该死的军需官!我让他买的酒也买错了!真该拿鞭子抽他!”

“抽他抽他!”船医说,“——不过事后还得我来治。还是别了。”

 

彼得又忍不住笑出声了。

船长和船医都看着他。

 

“这就是你新的侍从?”船医问。

“是啊。”

“这小身板,能不能行啊。”

“哎。”船长不置可否的叹了口气。

“我还有事。那几个俘虏吃坏肚子了,真麻烦。”船医收拾好箱子,把药酒留给彼得,急匆匆的走了。

 

一夜没睡的船长打了个呵欠,道:“好了,对于昨晚的事,你有什么要补充解释的吗?没有的话……”

“我有。”彼得说。

船长看着他,等着他说。

 

“我以前,没干过这种事。在神学院,也没人……没人看上过我。但我……我知道那些事,有一次我……”

说到这里,彼得顿住了,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。

教堂,花窗,刑台……

 

他闭了闭眼,然后继续说:“……我什么都做不到。听闻得多了,甚至就……习以为常了。所以,昨晚,你召见我的时候,神父们说……要我顺从……我当时,甚至没觉得哪里不对劲……而那些孩子们,也把我当成希望……”

 

彼得抬起眼睛,眼底似乎有些闪着光的泪痕。

“我昨晚觉得很愤怒很委屈……因为、因为我看到别人在都这样做啊。他们这样做,换取了更优越的生活,和更光明的前途。为什么轮到我,却反而招来一顿毒打呢……我明明只是想要活下去,我不是卖身求荣,我只是想要最低限度的……生存机会……”

 

“但我知道我错了,大错特错……我、我在那样腐烂的环境里……和他们一起腐烂了……我虽然一直说着我没有做过那种事,认为只要我的身体干净就好……但其实我早就腐烂了……从里到外……从心……到灵魂……那顿打,我是该受的……让我看清了自己……”

彼得闭上眼,泪水顺着睫毛源源不断的流了出来。

 

船长很久都没有出声,等彼得渐渐平静下来,他才开了口。

“这番话很动人。但是,彼得,我能相信你吗?”

彼得慢慢睁开眼睛,看着他。

 

“我知道你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,你能说出我想听的话。但这些是你的真心话吗?你刚才被吊着的时候,还对我充满恨意,现在却能够认同我的做法?你觉得我会信么?”

“……我没有撒谎!”彼得睁大眼睛说,“被打被吊的时候,我当然很生气,但我现在觉得……您对我……也不是那么坏……现在……”

“打你的就是坏人?给你吃饭的就是好人?是这个意思吗?”

“不……也、也不是这样……”彼得涨红了脸,“我、我……但是……但是……我觉得……”

“你觉得?”

 

彼得睫毛颤抖着看着船长:“我觉得……可能……您是真的……为我好……因为、因为换成其他人,昨晚一定就把我给……或者杀了我……但您没有……”

他又补充了一句:“还给我吃那么好的饭。”

 

船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。

“你怕我,不怕其他人,因为我打了你。但你不知道,他们不打你,是因为他们不在乎。你觉得我好,因为我给你吃饭。但你不知道,给你饭吃的人,不一定没有别的用心。打你一顿再给你吃颗糖,你就被收服了?!你这么容易轻信,这么容易被感动,在这大海上是活不下去的!——那混账神学院,究竟是怎么教孩子的!”

 

彼得缩在椅子上,不敢吭声。

 

船长拿起一把钥匙,递给彼得:“这是我房间的钥匙,你可以自由进出。记住,这钥匙只能你一个人保管,要是被第二个人接触到,后果是你承担不起的。”

“是。”彼得立刻站起来,把钥匙细绳挂在自己的脖子上,塞进了衬衫里。

“我一定会好好保管的。”他说着,隔着衣服用手按了按钥匙。

 

船长点点头,把桌上的药酒瓶子塞他手里,说:“现在你去休息吧。需要的时候,我会叫你的。”

“是,船长。”

 

彼得一手拿着苹果,一手拿着药酒,走出了船长房间。

在他背过去的时候,他没能看到,船长把手下意识的伸到怀里,摸了摸那块怀表。

这个少年的出现,令被尘封的记忆渐渐清晰。

然后他的心口又像火烧一般的疼了起来。

 

彼得小心翼翼的带上了船长的房门。

他终于舒了口气,拿着手里的东西,转身来到隔壁的小黑屋。

 

打开门的时候他吃了一惊。

虽然还是那间没有窗户也没有门锁的窄小屋子,但里面的杂物全部被清理掉了,包括那条鞭子。

说实话,这令彼得松了口气。不管以后会遭遇什么,目前睡觉的地方少了一条可怕的鞭子随时提醒他的身份和处境,总是件好事。

 

现在屋里放了一张单人床,一套桌子椅子,桌上放着一盏点亮的油灯。屋里还有一个衣架,衣架上挂着几件干净的衣物。

哇哦。

这是船长派人来整理的吗?

应该只有他了。

 

彼得非常欣喜,立刻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,脱下了身上的脏衣服,换上了干净的睡衣。

他坐上床的时候,觉得下面意外的软。

仔细一看,竟然配置了多一套的床垫。

他想起自己背上的伤。

这也是,顾虑到他的状况而特意准备的吗?

 

他躺上床,浑身像是散架了一样又酸又疼。

他调整了一下枕头,发现了枕头下面的东西。

 

一个怀表。

他立刻捧在了手心。

 

那是他父亲留给他的遗物。

那是海军军人人手一个的怀表。

这一直是彼得最最重要的私人物品。

船长……竟然从昨天的战利品中把这个找出来还给他了!

 

彼得的眼睛有些湿了。

他打开怀表,里面的指针还好好的走着。

现在是上午七点二十三。

 

怀表盖盘里,是帕克家一家三口的旧肖像画。

母亲抱着他坐在椅子上,父亲站在他们身边。

 

彼得合上了眼。

他觉得,那个昨晚凶神恶煞的船长,或许真的不是那么坏。船长一点都不像跟父亲有仇的样子,不然,怎么会把这个宝贝还给他?

而自己方才说的半真半假的话,算不算是骗了他?是不是,有些对不起他?

 

然而,彼得已经下定决心要活下去了。

因为,梅婶婶,她孤孤单单的一个人,在乡下的家里,等着他平安回家。

她只有他了。

他一定、一定要活着回到她的身边。

不管欺骗多少人,背叛多少人,他都不能辜负婶婶的等待。

 

在油灯的暖黄光线下,伴随着轻柔的海浪声,彼得安静的入眠了。

他甚至忘记睡前的下跪祷告。

随着睡眠的渐渐深入,他身上的疼痛和疲惫,似乎也离得很远很远。

 

“帕克中士,你又在胡扯什么?见鬼的自由气息啊!不就是鱼腥味。快闻吐了……”

“哈哈哈哈……我说是谁呢,您怎么来我们船上了?对了,听说下个月您就去新舰艇了?我还没送您晋升礼物呢——大英帝国皇家海军最年轻的船长!”

“不用了,就你那点工资,再说我也不想当。咦,这个小孩,是你儿子?不会吧,你都有孩子了?”

“是啊,早生了。来,彼得,跟斯塔克船长打个招呼。”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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